第28节(3 / 3)
时候起,仝则变得在生活和情感上很能将就,他可以没什么要求,也不觉得别人应该围着他转。关于家庭的温暖幸福,其实不必非要点滴都落实在自己身上。他不贪心,看着叔叔婶婶一家其乐融融,长辈对堂姐妹满怀宠爱,作为旁观者也能有一刻满足,仿佛这样沾着一点点幸福的边儿就很好。
然而丧失信任、对人品的否定、言语的伤害,令九岁的孩子感到迷茫。原来自己不仅融不进幸福,哪怕是连那一点边儿,旁人也不愿意他涉足。
冬日清寒,河道上的船只早已停摆,不再有浆声。两岸的灯火落在河面上,交织出一片从容温暖的世相。
他凝目片刻,抬起头,尽量让自己的笑容看上去没有异常,然后回答阿婆说吃过了。
“喏,拿去,这是棚里种的枇杷,可不比东山的差。”阿婆递给他一只塑料袋,看上去沉甸甸的,“甜的嘞,拿起吃吃,看你样子像是有心事,来点甜的呀,心情就会好起来的。”
他错愕的抬头,不知是否该伸手去接,阿婆见状,直接把袋子塞进他怀里,“尝尝看呐。”
仝则不擅长拒绝好意,木然剥开一只,不抱希望的咬上一口,没成想竟然会甜得舌尖起栗,也许是刚才口腔里充溢着苦涩,清甜的汁水流连喉咙,他甚至觉出一种不同寻常的甘爽。
“好不好吃,阿婆没有骗你吧?”
“好吃,”他再抬眸,眼泪不知不觉流下来,流到腮边,滚落进嘴里,他扬手在脸上抹了一把,咧嘴笑起来,“真甜,都把我甜哭了。”
阿婆无声笑笑,摸摸他的头,说一句好乖的小囡,踱着步子进了屋。
没有人天经地义该对他好,但无论是谁待他以真诚温柔,他都愿牢记在心上,在没有多余能力之前,便努力回馈给对方一记诚挚的笑。
自鸣钟发出声响,已是凌晨三点。
次日没有大朝会,裴谨却要进宫拜见皇帝,商议改组内阁事宜。他不得不走了,再凝视一眼昏迷中的人,那额头上冒出细密的汗珠,神情是一会儿迷惘,一会儿挣扎,也不知做了怎样一个梦。
裴谨为他擦干汗,站起身朝外去了,才走了几步,他倏然听到一句,“别走……”
惊愕回眸,却只看到床上的人双目闭紧,仍然没有清醒的迹象。那么这一句,是在和他说话么?
仝则压抑的声音,兀自在低低徘徊。看着他蹙眉躺在那里的模样,裴谨心口狠狠揪着一疼,这人清醒时太过慧黠冷静,却原来睡着时,也会流露出执拗的孩子气。
“别走……”突然地,仝则又低声喊出这句,头急切地摇动了一下,“别走……妈,你别走……”
心忽悠悠地提上来,旋即又沉下去,裴谨站在那里呆立许久,方明白仝则要的不是自己。
牵唇自嘲地笑笑,怎么可能呢?他知道仝则没有爱上他,那么还在希望什么?希望他于梦中喊出自己的名字么?
转回头,裴谨为仝则掖好被子,手抚在他冰凉的额头上,再次擦去不断涌出的冷汗。随后一念起,便再也拦不住自己,他俯下身,在那额头正中落下一吻。
温热对上湿冷,质感如此不佳,可他心里却只觉得无比舒缓踏实。
梦魇的人似乎被这记吻救赎了,渐渐恢复平和的睡相。裴谨对着他微微一笑,终于转身走远。
却又在行至门口时,再度听见身后人呓语般的声音,“枇杷……真的,好甜……”
侧耳凝神,裴谨确定自己没听错,他笑了笑,难得这小子提出要求,不算多矜贵,就是有点磨牙而已。
推开门,游恒尽忠职守地一直站在外头,见裴谨出来,忙着趋步上前,他只在期待少保继续交代彻查的任务,却只听见他边走边撂下这样一句。
“天亮去弄些东山枇杷,我要最好的。”
什么,枇杷?!
游恒听得目瞪口呆,东山枇杷……可怜他一个北方汉子,对那玩意儿陌生得紧,向来只是听过,连滋味儿都还没尝过。
而他跟了裴谨近十年光景,也从来没见他才刚遭遇行刺,脑子里便想起,诸如要满足口腹之欲这类芝麻绿豆大的小屁事!
春日和风煦煦,暖阳融融,香客云集的大殿之上,佛子正慈悲含笑俯视众生。
前头是一派祥和,可就在广济寺无外人踏足的西北角,一排阴暗房间内的景象,却能让人看了,有如置身炼狱之感。
十号几号僧人被五花大绑捆成了粽子,从头到脚血迹斑斑,每个人都被堵住嘴,浑身战栗地聆听着来自兵部的官吏宣布对他们的处决方案。
裴谨来时,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排场,惯常一身简便戎装,身后跟着几个亲卫侍从。如果不留心去看,恐怕没人能够看得出,如此年轻,又如此俊美的一个男子,居然就是手握大燕乾坤,掌四十万兵权的兵书承恩侯。
在裴谨遇刺一事中没有涉案的僧侣快步迎出来,目下代理寺中事务的住持僧人,几乎不敢直视裴谨的眼睛,双手合十,颤巍巍地行了个虔敬的佛礼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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